最近一項研究提及公元1000-1300年期間印加人的開腦手術存活率竟達91%,他們當時似乎已經掌握了麻醉和預防傷口感染的技術。反觀十九世紀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的開腦手術存活率只有50%,而在1840年代的英國,外科手術更是一門隱藏危險的骯髒生意,手術室就是死亡通道。可惜古祕魯人精湛的醫術並沒有留下文字記錄,否則也許就不用等到幾百年後,英國一位年輕醫生的出現,才扭轉了全人類的歷史。
在《李斯特醫生的生死舞台》裡,琳賽.菲茨哈里斯(Lindsey Fitzharris)鮮活地描繪了十九世紀醫院一幕幕血淋淋的嚇人景像,也塑造出約瑟夫.李斯特(Joseph Lister, 1827-1912)作為外科手術改革者的英雄形象。在麻藥發明使用前外科醫師的名聲建立在蠻力與速度之上,這在當時也是攸關病人存活的關鍵。外科醫生總是穿著沾滿血的手術袍、不怎麼洗手或清理手術刀、而且帶著一股絕對錯不了的腐肉味的。在外科界,這是人們所讚揚的「老牌醫院臭」。隨著1847年麻藥(乙醚)使用後,外科醫生在準備要多麼深入切進身體時變得更為大膽,手術變得越趨侵入性,術後感染的案例就越多。
李斯特在1840年代進入倫敦大學學院,外科醫生在當時被視為靠雙手賺錢的勞工,就像現代的鑰匙匠或是水管工人一樣,而非一種高尚的職業。為了迎合父親的心願,他先取得了文學院的學位,再攻讀醫學學位。李斯特自幼歸根結柢的個性繼續在讀醫期間表露無遺,沉迷於各種實驗和研究,但實際上他也曾經在當外科醫生還是牧師之間動搖過,幸好對外科的熱情讓他熬過一切躊躇,否則今天我們還可能會由於一個小傷口受到感染而死亡。
李斯特一生中遇到過許多不認同他理念的人,但同時他也得到不少人的提拔與啟發,愛丁堡大學知名臨床實驗教授、人稱「外科界的拿破崙」的詹姆斯.賽姆(James Syme)就是其中一位,日後李斯特還娶了他的女兒。受到法國科學家巴斯德(Louis Pasteur)有關發酵與腐化的細菌研究的啟發後,本來對病人受到院內感染原因毫無頭緒的李斯特終於看到了一線曙光。他明白到醫院感染的來源並不是空氣本身,而是其中的微生物。他一次又一次透過實驗,測試不同的消毒溶劑,希望找出既有效阻止傷口化膿,又不會過於侵蝕性的消毒劑。石炭酸,便是李斯特眾裡尋它的消毒劑。他將石炭酸應用在手術過程中,雖然經過多次失敗,李斯特的信念不曾改變,他只責怪是自己的管理操作不當造成手術失敗。他的嚴謹與努力終於得到回報,不只證實了石炭酸的確有效消毒,他還繼續開發出一套用石炭酸消毒切口周圍皮膚的技術,讓術後感染率大大減低。
菲茨哈里斯在本書強調的是「讓科學之光有機會照亮無知的黑暗」,李斯特的消毒理論所以受到他的同行所攻擊,是因為當時一般人深信感染源自空氣中的有毒氣體或瘴氣。李斯特的消毒理論無疑是在宣布外科醫生正是造成他們的病人術後感染而死亡的元兇,這是他們所無法接受的。如同李斯特其中一位助理的觀察:「偉大的科學新發現總會在其道上留下捍衛舊觀念之士的破損名譽。要他們寬恕讓他們本身的努力變得毫無價值的人是件難事。」有些醫生把李斯特的消毒療法諷刺為「醫學科學的最新玩具」。李斯特最不朽的成就在於成功大幅傳播他的概念,多虧他那一小群盡責的學生——核心的李斯特派——以及在諸多爭議圍繞他的消毒系統時,他個人數年以來的堅持。世界各地的外科醫生陸續採納了李斯特的消毒系統,這是醫療界接受細菌理論最外顯的象徵,也劃下了醫學與科學結合的新紀元。
「李斯特」對現代人來說或許只不過是一種細菌的名字,但菲茨哈里斯以豐富的文獻資料交織成故事,帶領我們一遊骯髒的維多利亞時代,目睹醫療史上這位先鋒人物有血有肉的特質:對科學研究的執迷、內歛憂鬱,但對待病患卻又如此溫暖富同情心、嚴肅莊重,處事如何一絲不苟⋯⋯這本書提醒著我們,今天在醫院一切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消毒概念,在僅一百多年前還被視為「異端」之說,要不是約瑟夫.李斯特這個人,我們可能還是活在「死亡之屋」的陰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