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殺胖子」成為全民運動?當胖子被社會逐漸妖魔化

《我僅僅只是一個胖子》

作者:蔡培元 / 文章分享來源:聯合新聞網倡議家

編按:

他自小與胖子脫離不了關係,成長生涯中因「胖」受到許多批評,即使他用盡方法希望大家不要只關注身材,卻發現「好像在這個社會上,無論有再好的學歷、成就或品行,似乎只要是個胖子,一切都會被否定」?

作者透過書寫,正視自己的胖子身體和分析吃對他的意義,也期盼能帶領讀者共同思考、一同解放對胖的成見。

 

醫學已經進步到不再有人健康了。──阿道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

 

       胖是一種病——被發明的「胖子病」

       我們活在身體被切割成為器官的世界裡,然後器官還要被檢視有沒有毛病。萬一器官沒毛病,那就會有一群自認為有判斷能力的人要想辦法「發明」一些新的毛病來要求大家上醫院、買藥品、吃保健食品,把每個人口袋中勞動的薪酬再賺走。「疾病分類」不再只是醫院管理、保險給付、醫療診斷的依據而已,它還變成每個人自我管理的標準,成為監控的論述基礎。這樣的疾病分類透過「專家」機制還在不斷的變化中,但與資本間的共謀則早是眾所皆知的事。

 

       從這樣的運作機制來看,我們甚至可以說,「疾病」也是一種政治經濟產物。而「胖子」活在這樣的氛圍中,是一個「疾病化」絕佳的示範。

 

       首先,胖本身就是一種病(病名是肥胖症),而胖又被認為與其他各式各項的疾病掛勾在一起(這些病包含了什麼糖尿病、高血壓、心臟病……)。看起來這似乎是一個統計上合理的歸納演繹,但架構在這個政治經濟文化脈絡中看待疾病的方式,結果就是不只胖是一種病,「胖子」也是一種病。這樣的關係指涉被發明而連接,結果是,作一個病人,便成了胖子的生物性原罪。所以,如果作一個病人要承受各種不同的要求與歧視,做一個「有病的胖子」大概就是極致了。

 

作者蔡元培

 

       當我變成了胖子時,我總是不斷地要被提醒「有病」這件事。還年輕的時候,我被「預告」成為這些疾病的候選人。我還記得高中時有一次上軍訓課的內容講到有關身體健康的議題,教官直接點名我,說像我這樣的胖子以後可能會有糖尿病、高血壓等等,是健康問題的高危險群,要大家共同注意我的健康。結果當然搞得哄堂大笑,同學笑說以後每天要有不同的人監督我去跑操場。也就是,就算沒有任何實證的證據顯示我目前有什麼樣的疾病,但因為我是胖子,就必要跟一些疾病掛勾在一起,而且還只能百口莫辯。
 
       而當我被檢查出來得了這些毛病之後,我更是被「監控」,因為胖,所以得了這些疾病是被認為「罪有應得」。一直到現在,我到醫院拿糖尿病的藥都還是一件小有壓力的事。為了進入健保局的糖尿病追蹤專案(好處是連續處方籤以及各種檢查都免費),我必須每三個月抽一次血,檢查血糖、糖化血色素、膽固醇等,但只要每次數據不佳,醫生就要說:「該減肥了,不然你就會如何如何。」那種感覺就像是訓誡一個不遵守秩序的小孩,而我就像是一個闖了禍、出了事然後等待救援的孩子一樣,只能聽完訓之後等醫生伸出援手(開藥)。
我是一個胖子,同時也有一些疾病在身上,就僅僅是這樣而已。
 
獵殺胖子
 
       為了防止節節高昇的醫療成本,在公共衛生政策中必須去防止各種被認定為帶來疾病的原因。在過去台灣的公共衛生的確也有不錯的成果,例如肝炎防治、消除傳染病、對抗小兒麻痺、疫苗接種等。而當台灣進入了飲食生產與內容方式變化的年代,公共衛生的新任務變成了營養衛生安全的議題。這個營養衛生安全的議題關連著肥胖的議題。因而,以公共衛生的作法是,撲滅那個被認定的源頭。所以,「消滅肥胖」也就成了重要的邏輯與態度。但是敵人到底是什麼模樣,總該有個具體的辨認,「胖子」於是被指認出來當靶。
 
東海大學衛生保健組的衛教看板,原掛於海報欄中,目前已取下。
 
       就以上面的圖片來說,這是一個長期掛在東海大學海報欄中的衛教資訊。這個看板對「胖」提出了嚴重的指控,因為「萬疾『肥』為首,百病『胖』為先」,所以肥胖是疾病的萬惡罪魁,「指使」了糖尿病、高血壓、冠狀動脈硬化症等等的發生。末了還要套上一個「關心自己」的帽子——記得去量體重、體脂率,還要參加減重班。
 
       我自己的經驗則是,每次經過這個看板時都要快步通過,因為誰會在一個自己被指控為「罪魁禍首」的氣氛下還能自在?我當然要儘速離開,免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對號入座。
 
       這是一個胖子被「妖魔化」的過程。
       有這麼嚴重嗎?就像是前一陣子國外的新聞說,為了防止兒童肥胖的現象繼續擴大,政府考慮要控告肥胖兒童的父母涉及兒童虐待。理由是兒童的肥胖導致兒童必須承受各種疾病的風險,而這樣風險的增加是基於大人沒有好好的控管兒童的飲食行為,造成傷害兒童身體的結果,所以涉及虐待的事實。照這個邏輯,我們這些成人胖子都是自虐狂,沒有控管自己的行為造成傷害自己的身體。「胖」的意義又增加了一個「被虐待的結果」。這種種對「肥胖」的說法,不正是將胖子一步步推向「負面表列的總成」的結果?不正是將胖子變成要被消滅的標的物?「胖子」不正是那個該被消滅的呲牙裂嘴的怪物?
胖子在這樣的過程裡,成了人人除之為快的過街老鼠。於是,有不同的人要扮演那個獵殺妖魔的英雄,不管是政府部門、商業部門甚至是街頭巷尾的叔叔伯伯阿姨大嬸。「獵殺胖子」成了全民運動,我們這些胖子只有想辦法自保,或是想辦法讓大家知道「胖子」一點都不可怕。
 
與胖共處,與病共處
 
       在我拿藥的診所,因為要辦理一個承接自衛生局的糖尿病團體衛教活動,找我去講了一堂「糖尿病人心理社會適應」問題。會有這樣的主題,當然是因為架構在「病」上。既然我們都知道疾病有許多的社會建構部分,所以我將主題訂為——我們如何看待「病」?
 
       一開始我就先自我介紹,我自己也有糖尿病,但我不會說自己是糖尿病人。我問在場的人說,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差別?因為「病人」與「帶著病的人」是不同的看待的態度。「病」只是人生當下的一種狀態,不是人生的結果。「帶著病的人」描述的是一個人當下帶著病的狀態,但病人就是將病當作人生的結果,所以將「病」作為人的先行形容詞。這樣態度的差別引致的則是會將生活中出現的病如何安頓的差異。
 
       在我們的文化中,最常看到的形容是將病形容為「病魔」,所以每次有什麼樣的疾病發生就會先慌亂了自己的生活。客觀上的確有些疾病會導致生活的重大影響,但是即使這樣,如何將發生的疾病安排進生活中,讓疾病也是生活/生命的一部分,卻是面對疾病以安頓身心的重要態度。疾病的發生與消滅,會改變的就是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需要調整的,是看待病的方式,看待因為病的發生而帶來的生活的改變,並進而改變自己的生活。特別是像糖尿病這種需要長期因應的疾病,就將它當作是一個長期來拜訪的朋友,多了一個人生活總是得稍做調整,不然會有更多的摩擦。不需要將病當作是可怕的「病魔」,好像無時無刻要去對抗它,這樣自己不用多久就要耗盡。
 
       而看待「胖」也是,它只是一個人生當下的狀態,這個狀態是有改變的可能的,它不是人生的結果。所以我是一個帶著「胖」的人,不是「胖子」。這同樣牽涉到看待胖、看待自己的態度。也不需要將「胖」當作是一個要盡快消滅的東西與狀態。與胖共處,才是更健康的態度。寫到了這裡,我自己也開始看到那個在別人看待「胖」的眼光中受傷的自己,原來因為自己看待「胖」的方式是一樣的,所以那樣看待的眼光才能有效果。先從這樣對「病」、「胖」的看待眼光中「逃逸」,或許才是我的道路。
 

【書籍資料】

我僅僅只是一個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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